作者 | 谢明宏
编辑 | 李春晖
以前写赌王(dǔ wáng)一家时，总感慨内地没有真豪门(háo mén)，也没有豪门剧。
所谓“豪门氛围”，当然(dāng rán)不是完全以资产论。它是一种(yī zhǒng)审美况味。推开别墅的大门，佣人紧跑(jǐn pǎo)两步来接过你的外套，热络而(ér)恭敬地说“老爷回来了。”而你这个(zhè ge)老爷，甚至可以运用大清律给自己弄(nòng)上两三房太太，不必担心重婚罪。
待你(nǐ)年纪渐长，又不得不开始考虑遗产问题(wèn tí)。公司的股份和管理权应该给谁(shuí)，几房太太各分多少，Peter 还小，Richard 和 Chris 是不是(shì bú shì)要弄个信托。你在深夜打电话(dǎ diàn huà)给家族律师，对方草🌱拟了一份数十页(shù shí yè)的遗嘱。
好在娃哈哈的争产大戏(dà xì)，终于为内地豪门正名——我们也可以(kě yǐ)几房宅斗，也可以溏心风暴，也(yě)可以斗成乌眼鸡🐔时高唱《无心害你(nǐ)》。
7 月初，宗庆后的三名私生子女（有说法(shuō fǎ)是二婚子女）作为原告，向香港高等法院(gāo děng fǎ yuàn)申请冻结汇丰账户 18 亿美元资产，追索 21 亿美元(yì měi yuán)信托权益，指控长女宗馥莉违反父亲意愿(yì yuàn)；三名原告也同步向杭州中院提起(tí qǐ)股权继承诉讼，要求分割宗馥莉从父亲(fù qīn)那里继承的娃哈哈集团 29.4% 的股权。17 日(rì)，杭州成立专班处理宗庆后遗产纠纷，香港(xiāng gǎng)高等法院则公告将在 8 月 1 日进行(jìn xíng)聆讯。
这边长公主对外宣称不知父亲(fù qīn)另有孩子👶，那边宗庆后不断“塌坟”。从(cóng)“一妻一女一布鞋”的纯情霸总(zǒng)兼国民好父亲，变成“一个藤上七个(qī gè)娃”的葫芦爷爷。截至硬糖君撰稿(zhuàn gǎo)，甚至冒出“十个子女”的说法。稿子(gǎo zi)写再快，都不如这真真假假的(de)爆料快，更不如群众的脑补快。
基于(jī yú)此，讨论事实另有专家，硬糖君还是(hái shì)谈谈这桩公案的“叙事”。把娃哈哈争产(zhēng chǎn)拍成剧，该叫什么名字好呢？至少(zhì shǎo)宗馥莉这个角色，肯定是块“大花必争(bì zhēng)之饼”。
港剧、韩剧、短剧
先说硬糖君最(zuì)爱💗的港剧模式。娃哈哈这名字未免(wèi miǎn)儿戏，不妨按惯例改称“娃氏集团”。《溏(táng)心风暴》以核心产品溏心鲍鱼🐟(bào yú)隐喻亲情需经熬煮，咱这部戏(xì)就用 AD 钙奶隐喻以奶补钙、至柔至(zhì)刚。《钙奶风暴之传宗》《钙奶风暴之(zhī)还宗》《钙奶风暴之乱宗》，一口气拍他(tā)个三季！
主题曲必须由关菊英献唱，她(tā)同时出演宗馥莉的姑姑。早年比较势利(shì lì)贪财，曾和几个叔伯联合起来斗(dòu)嫡女，后来被家庭温暖感化弃暗投明(qì àn tóu míng)。
第一集就单刀直入，两帮人站在最高院门口(mén kǒu)对峙。宗馥莉后面站的是关菊英以及(yǐ jí)母亲家的亲戚，杜建英后面站的(de)是她的三个孩子👶（有说法最小(zuì xiǎo)一个是三房所出、挂在杜(dù)名下）以及被宗馥莉换掉的集团老臣(lǎo chén)。
杜建英上去就指着嫡长女鼻子说(shuō)：“你孝而不顺，违背老宗的意思(yì si)，要让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宁！”宗馥莉横眉冷对(héng méi lěng duì)，正欲开口却被关菊英抢过：“是(shì)谁以监护人的身份陪馥莉去美国(měi guó)读书📖，自己却悄悄在那边下崽(zǎi)？说好听是非婚生子，说难听那就是什么(shén me)呀？”关菊英此时转身，面向媒体的长枪(cháng qiāng)短炮，略顿一下高声道：“是小三(sān)上位！”
宗继胜被说得面红耳👂赤，上去就要(jiù yào)飞对方巴掌。手伸到一半，却被(bèi)宗馥莉空手夺白刃狠狠抓住：“宗家还(hái)轮不到你动手！”气氛被推到顶点，屏幕(píng mù)大字打出“半年前”，开始倒叙。
港剧虽然 drama，好歹(hǎo dǎi)是法制社会。双方一边雇着天价大状(dà zhuàng)唇枪舌战，一边向媒体放料大搞舆论(yú lùn)战，吃瓜群众是又看八卦又(yòu)被普法。韩剧豪门则更加步步惊心(jīng xīn)，分分钟民事转刑事。宗馥莉说不定会(huì)像《财阀家的小儿子👦》里宋仲基那样(nà yàng)，哄骗姑姑、姑父投资然后做空股票，最后(zuì hòu)逼得她们不得不用手里的股权(gǔ quán)来换。
落败的姑父嘴里骂骂咧咧，诅咒长(zhǎng)公主：“西巴！你这个虫子一样的东西(dōng xī)，萨满早就说过你六亲缘浅(qiǎn)，要把我们宗家搞到一个人(rén)都不剩！”宗馥莉莞尔一笑：“六亲不认，那是(shì)无亲可依。说到虫子，姑父才是(shì)家里米缸的寄生虫吧。”说完，高跟鞋清脆(qīng cuì)的声音响彻客厅。
短剧套路要更(gèng)直给：《父亲去世后，嫡长女大开杀戒(dà kāi shā jiè)》《重生之我穿越回家族争产前夕(qián xī)》《千金归来，这一刻网友炸了》。上(shàng)一世她被二房斗垮，远走美国死(sǐ)于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。
醒来那一刻，她(tā)回到了自己 14 岁的身体。这是 1996 年(nián)，夏洛穿越的前一年，也是自己(zì jǐ)被杜建英陪同留学的那一年。当杜建英(dāng dù jiàn yīng)挺着大肚子问她：“馥莉，你不会(bú huì)怪我吧”时，她的眼底闪过(shǎn guò)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，随即露出少女(shào nǚ)的天真笑容：“怎么会呢，阿姨，我(wǒ)一直想要个弟弟妹妹。”
三十年后，当杜建英(dāng dù jiàn yīng)发现信托出问题找到宗馥莉时，宗馥莉反问(fǎn wèn)：“没听说父亲有其他孩子👶呀，阿姨(ā yí)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最清楚了(le)。”这时杜的后背泛起寒意，这些年宗馥莉(nián zōng fù lì)的与世无争都是装的。小儿子👦在(zài)美国读书📖，豪车🚗是宗馥莉送的，狐🦊朋狗🐶友(hú péng gǒu yǒu)也是对方安排的。
男频剧还是女(nǚ)频剧
家族争产，好看就好看在公说公有理(gōng shuō gōng yǒu lǐ)婆说婆有理。你跟敌人讲金，人家跟你(nǐ)讲心。实在陷入颓势了，再随便找个(zhǎo gè)老员工出来打感情牌🃏、寻个太平(tài píng)绅士拉偏架，说什么“没必要赶尽杀绝(gǎn jìn shā jué)”。
各大社交媒体站谁，也反映了(le)群众的身份认同。抖音自是传统道德(dào dé)的大本营，小红书📖也要彰显女性力量(lì liàng)，总归是代入长女宗馥莉大杀四方。尔(ěr)等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，也敢(gǎn)在我面前置喙。宗馥莉的奋斗史，此时(cǐ shí)便被如数家珍：
一毕业就从基层(jī céng)做起，业绩有目共睹。后来玩阳谋，给父亲(fù qīn)营造爱💗女人👩设，弄得几个私生子一直(yì zhí)没法在生前被公开承认。上台就(jiù)诛老臣，在关键岗位换上自己人(rén)。掌握外部供应链，以退为进用辞职威胁董事会(dǒng shì huì)。关停与二房及私生子相关的子公司(zi gōng sī)十几家，最后试探性击穿信托基金和敌方(dí fāng)决战。甚至闹到引起国资委的调查，也(yě)被脑补成嫡长女“请君入瓮”的玉石俱焚之计(zhī jì)。
这里面韬光养晦的个人品质，隐鳞潜彩的(de)不动声色，时机已到的果断决绝，都让抖(dǒu)人为之拜服。“这么一堆破事她都(dōu)能斗赢，太带感了”“小三怀孩子👶(hái zi)的时候她才 14 岁，太能忍了(le)”“情人把她送进佩铂代因是(shì)想把她养废，可她偏偏(piān piān)认真学习杀出一条血🩸路”。
而知乎的“清醒(qīng xǐng)男性”，当然是拒绝出演大女主爽文的(de)。他们坚信舆情的一边倒是宗馥莉买(mǎi)水军、或是嫡庶神教作祟；认为宗馥莉(zōng fù lì)把焦点从家庭争产转移到国有资产(guó yǒu zī chǎn)流失；好大一份家业品牌🃏、圣人一样的(de)父亲形象，就被她“任性”败光，此前(cǐ qián)娃哈哈对农夫山泉的大胜而归，这次(zhè cì)怕是都要输回去了。
为(wèi)揭露宗馥莉的商业天才假面，虎🐯扑(pū)更是贡献了不少黑料。比如她炒(chǎo)期货，亏得比王思聪还狠；想通过(tōng guò)“中国糖果”上市，结果人家大股东高位(gāo wèi)套现，宗大小姐拿不出钱收购剩余股份(gǔ fèn)，白白损失数亿；绘声绘色描述宗馥莉在娃哈哈(wá hā hā)有一栋 5 层楼的小房子办公，办公室(bàn gōng shì)如何有专门厨房，厨子如何到点(diǎn)给她烧饭，听来特像慈禧床🛏️头柜的(de)两罐红糖。
对于抖音、小红书📖群众乐见其成(qí chéng)的长公主掌权，知乎、虎🐯扑人士(rén shì)则建议职业经理人接手。“不怕庸才，就(jiù)怕自以为是的庸才，像她这样玩(wán)下去，过些年大家就要和娃哈哈说(shuō)拜拜了。”其另辟蹊径之处在于，当(dāng)所有人讨论嫡庶谁继承大统时，他们(tā men)突然进谏说：“主公，不如禅让给有(yǒu)德之人吧！”爱💗国人士更是翻起旧账大谈(dà tán) 90 年代的娃哈哈改制，认为宗庆后和宗馥莉(zōng fù lì)两父女成立多家体外公司把娃哈哈(wá hā hā)做成空壳，导致国有资产流出。看似家事，实则(shí zé)国事。
谁来掌舵娃哈哈对于群众并(bìng)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谁更能(néng)承载大众的情绪。爱💗看爽文的，喜欢(xǐ huān)大女主的，自然觉得宗馥莉赢了更好(gèng hǎo)。代入企业老板，自认有商业头脑、有(yǒu)大局观的，便对长公主语带讥讽。短短(duǎn duǎn)几日，不知又有多少人为着别家(bié jiā)事认清了身边人呢。
口水战之外(zhī wài)
娃哈哈遗产争夺案的丰富程度，正在(zhèng zài)于包罗万象。本来之前都是港式豪门(háo mén)剧，“孩子👶是三叔的”民间臆测传出(chuán chū)后，网友又变成孟德尔研究起豌豆(wān dòu)杂交了。
起因是大家发现宗老和(hé)宗馥莉都是方脸，而新孩子👶却(què)不是。“方脸是显性基因，一般来说夫妻一方(yī fāng)是方脸，孩子👶方脸的概率很大。突变(tū biàn)一个不是方脸还有可能，但是这三个(sān gè)都不是方脸，那就非常蹊跷了(le)。”该死，我学生🧑🎓物的时候就没有(méi yǒu)这么生动又好记的案例。
平心而论(píng xīn ér lùn)，支持私生子有继承权的人并非全是(quán shì)“挺小三”。因为《民法典》认可非婚生子女有平等继承权(jì chéng quán)。所以娃哈哈遗产争夺案比较隐秘的(de)一个矛盾是传统宗法逻辑与现代(xiàn dài)民法逻辑的冲突。
宗馥莉现在的做法(zuò fǎ)，不仅是要让私生子女没办法(bàn fǎ)参与公司管理，更是要在宗法上(shàng)对他们予以否认。可以说，既要(yào)杀人也要诛心。人家那边余生希望(xī wàng)就靠信托了，被搞没了(le)选择对簿公堂。在所有矛盾公开化前，肯定(kěn dìng)是内部已经谈不拢了。
眼下，一时间还(hái)看不到终章大结局。但针对私生子身份的(de)认证，群众讨论也相当认真。一拨人(rén)说杜建英也不是吃素的，早就在(zài)浙二医院里存好了老爷子的血🩸液(xuè yè)样本。另一拨人则信誓旦旦，非本人(běn rén)到场，任何血🩸液样本不能成为司法鉴定依据(yī jù)。
群众还关心起宗馥莉那淡淡的疏离感(gǎn)，认为是对人性失望的结果，如同(rú tóng)三星长公主。那句“他很爱💗自己(zì jǐ)的员工”，原来是女儿👧的春秋笔法。当(dāng)被爹味十足的主持人问有没有幻想(huàn xiǎng)过另一半，宗馥莉一句话杀死比赛，“我(wǒ)觉得这个节目不是很高端。”
尽管在(zài)换掉娃哈哈多年代言人王力宏时曾遭遇(zāo yù)负面舆论，但现在的宗馥莉的确是(shì)某种互联网优秀女性想象的集合体。人们(rén men)除了在她身上寄托传统宗法制(fǎ zhì)的嫡庶思维，还掺杂了政治(zhèng zhì)正确话语下的女性形象期待。“封建(fēng jiàn)长公主”和“现代大女主”是两个冲突(chōng tū)的词汇，却因缘际会被拟合在宗馥莉(zōng fù lì)一人身上。
而亲情最难言说的(de)隐痛，也能在宗馥莉的身上尽情(jìn qíng)发挥。你厌恶那个用情不专的(de)父亲，却为了复仇要假装爱💗她(tā)，对外宣传他也很爱💗你；你(nǐ)讨厌虚与委蛇的后妈，窃取了母亲和(hé)父亲白手起家的革命果实，但对她(tā)假笑了近 30 年。从“传宗”到“还宗(hái zōng)”，江浙沪独生女的故事，至此迎来全新篇章(xīn piān zhāng)。
丰富驳杂，元素过多。现代传统，脑中打架(dǎ jià)。娃哈哈遗产案，宛如中国式现代化转型的(de)中场战役。当血🩸缘伦理、法制精神与(yǔ)商业理性于此激烈碰撞，公众的(de)每一次站队都在验证吉登斯的(de)现代性悖论。
在无限选择的牢笼里(lǐ)，我们必须挑选一个身份来进行虚假(xū jiǎ)安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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